銀牌

上個週末打 AZ 疫苗，雖然沒有出現太明顯的副作用，但隔天明顯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就連書也不想看，於是便把這一整日無所事事的萎靡不振通通歸因到打疫苗的副作用上；也許是因為預先做好了副作用可能劇烈到需要躺著休息，而當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時，就如同肖想要把已經宣佈放颱風假的員工再 call 回公司上班一樣，不只潑出去的水收不回，已放了疫苗假的心也同樣地喚不醒。這天因此註定了要以頹廢的方式起頭，以頹廢的方式結尾。

也不知道是怎麼東摸西摸，才能什麼事都不幹地瞎混到傍晚；至此接種疫苗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十小時，除了意懶心慵之外，AZ 疫苗似乎沒有在我身上產生其他的副作用，如果不是預先在心裡放了自己疫苗假，我猜這一整日的懶散也不見得會發生。「算了吧！」我在心裡開導自己，有的人好不容易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我們這輕輕鬆鬆地就能享受一日閒的，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再不知足當心天打雷劈…。

拿定了主意今天無論如何不逼自己奮發上進，我於是興起了不如觀看奧運比賽轉播的念頭。最初的想法，是和全台灣一起幫小戴加油，看她能否再為台灣奪下一面金牌。但由於距離羽球女單比賽的轉播時間還早，因此我便從正在轉播的女子體操項目看起，一路從跳馬看到雙槓，然後是男子體操項目的鞍馬，接著看到李智凱順利完成動作並且奪下銀牌。「真是一場美好的意外！」原本只打算看小戴比賽的我，因為這天自放心理疫苗假的懶散，罕見地從五點起便坐在螢幕前看比賽轉播來打發時間，而在李智凱奪牌以後，我也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上網搜尋這個我完全陌生的名字。

關於翻滾男孩「菜市場凱」的故事，於是就這麼洗版了我的思緒，翻滾三部曲記錄片我看過其中兩部，因此體操小男孩們和教練林育信的故事，我大概都留有模糊的印象，但對於長大後的李智凱，則完全陌生，因為 2017 年十月《翻滾吧！男人》紀錄片上映後，我已經對翻滾系列失去興趣，《翻滾吧！男孩》 以十歲的小朋友為主角很可愛，《翻滾吧！阿信》由彭于晏主演話題十足，《翻滾吧！男人》講長大以後的小朋友，這能有什麼好看的？我猜想我之所以會獨漏了最後一部曲沒看，大概就是因為片子的主角是我當時毫無印象的李智凱，但現在人家勇奪奧運銀牌成為家喻戶曉的頂尖運動選手了，是不是該趕快補課，把記錄長大後的李智凱如何繼續在體操領域努力最後一舉成名的過程好好了解一下？於是我便在看完小戴的比賽後，接著把《翻滾吧！男人》看完。

關於李智凱的故事和報導，網路上已經多不勝數，但在看完《翻滾吧！男人》之後，除了對於他的堅持和努力感到敬佩之外，卻也對片中另一個主要人物的處境感到同情。在當年的七個體操小男孩中，被認為最有天分的，並不是李智凱，而是有「臭屁強」外號的黃克強，就連教練林育信都覺得將來最有可能挑戰奧運的人，應該是他。但紀錄片中長大的黃克強，不單體操實力遠遜於李智凱，就連態度和言行都痞的讓人看了就不自覺地心生討厭。片子的主角雖然是 2017 年在世大運成功奪下鞍馬金牌的李智凱，可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我卻一直很在意在片中被安排為和李智凱的堅持、苦練形成反差的對照組黃克強，我忍不住好奇自己為什麼會在看片時對他的言行產生反感？他既沒殺人放火，也沒偷搶拐騙，那我是單純因為他那痞模痞樣所以瞧不起他，還是因為片中再三暗示他白白浪費掉了別人沒有的天分，所以對他的半調子性格嗤之以鼻？李智凱在病房內對黃克強說，我如果有你的天分，今天就不用練得這麼辛苦了。看到這一幕，我心中突然百感交集，李智凱當然是為黃克強感到可惜才會對他說出這般惺惺相惜的感慨，但聽在已經遠遠落後的黃克強耳中，難道就不是最令人難堪的諷刺嗎？都十年過去了，別人還在替自己惋惜往日的天分，對於這份期待，如果有辦法回應就算了，但如果回應不了，那除了裝瘋賣傻之外，還能怎麼辦呢？念及至此，黃克強在片中所呈現的痞樣，便不再那麼討人厭了。

有的人心理素質夠強，能夠一路堅持到底；有的人心理素質不那麼強，所以只能選擇退而求其次，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是比較差的人。看完了這部片子後，我提醒自己，崇拜英雄是人之常情，但對於那些未能取得成就的人，其實可以用更平常的心態去看待，而不是否定。我突然想到以前聽蔣勳老師講解紅樓夢的音頻，他在提到薛蟠時偶爾會對這個書中行為誇張，言語粗鄙的紈绔子弟加以辯護，覺得是環境影響了他的言行，一但經歷過了人生起伏，浪子也同樣能回頭。更重要的是賈寶玉是賈寶玉，薛蟠是薛蟠，每個角色有每個角色的意義，這紅樓夢裡頭如果沒有薛蟠，那讀起來肯定沒有那麼有趣。

不管李智凱 2024 年能不能在巴黎奧運奪金，他的前途在獲得奧運銀牌後大概自此一片光明；但對於染上怪病一度流失全身肌肉的黃克強來說，剩餘的體操生涯將滿佈荊棘。看過紀錄片後的我們，能否不要把他看成是一項遺憾或一個失敗的案例，而是去理解每一個人的生活過程都是一段獨特的經歷，浪子回頭的臭屁強如果能夠最後浴火重生當然很勵志；但即使事與願違，他還是可以為自己所曾經付出的努力感到自豪，如果片子裡沒有他，那裡能顯得李智凱的難能可貴？

如果要為紅樓夢中的角色頒獎，金牌要給誰我可能需要一番掙扎才能決定，但銀牌我肯定就直接頒給薛蟠，因為要是沒有他，這書肯定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