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粒粽子

已經好一段時間沒見面的欽仔表哥，昨天午間突然傳 LINE 訊息說他稍晚要送貨到公館，因此想順路給我帶兩粒粽子來。我當下原本想找理由婉謝，覺得好像沒必要為了兩粒粽子特別繞過來；但轉念一想，同樣在台北討生活的親戚裡，大概也只剩他會想到要把阿姨親手包的肉粽分兩粒給我了吧？因此便欣然地接受了欽哥的餽贈。

我的生活條件和初來台北打拚時相較，已經改善了太多太多。除了因為貪圖公館蟾蜍山老宅地點便利、房租低廉，所以一直沒有積極地另覓更舒適的居所外，老實說目前的生活已經沒有太多可抱怨的地方，當然更不需要親戚特別送兩粒粽子過來給我當晚餐。與其說欽哥是給我送粽子來，其實更像是快遞到府的一份溫暖情誼。

個性熱情憨直的他在老宅門口將臨出門前才特別蒸熱的肉粽交到我的手上，接著幾句簡單的寒暄，我才發現他所謂的送貨，居然只有五罐辣椒醬；也許是察覺到我納悶的表情，他緊接著解釋，辣椒醬是表嫂自製順便擺在店裡賣的，因為三級警戒以來地下街的營業場所關閉，曾經買過的客戶吃完後打電話詢問什麼時候才能再買到，他答覆地下街商鋪一關就是三個月，他們要九月才會再重新營業了。但因為每日足不出戶實在悶壞了，他便在電話上跟客戶說如果一次買五罐，就送貨到府。只賣五罐辣椒醬就親自送貨給客戶當然一點都不划算，但他為了得到正當出門趴趴走的藉口，還是破例提供了這項「買五免運」的優惠給這名嘴饞的主顧。

對我來說欽哥是個很特別的人，當年離開故鄉台南北上發展，在台北找到工作後需要落腳的地方，都是他幫忙安排；從一開始汐止朋友家的屋頂加蓋到今天蟾蜍山公館老宅的住處，都是透過他直接、間接的幫忙，才得以安頓。雖然稱不上是顛沛流離，但我依舊深刻地記得他是如何在我最不堪的那段日子，慷慨地給予我各種他力所能及的協助，儘管他自己的日子也不是特別好過。總聽人說患難見真情，也許是看過彼此落魄的模樣吧，我從來不擔心欽哥會不會覺得我到現在還住在老宅很掉漆，因為在他面前我無需假裝體面，體面是留給那些不熟悉、不親近的人看的，曾一起在淡水漁人碼頭擺攤賣鮪魚香腸的欽仔和我，太熟了，我們之間不需要再隔著體面。

阿姨包的粽子，很久沒吃了。欽仔他家的飯桌，是我兒時記憶中食物最豐盛的地方之一，去他家做客基本上幾乎可以和飽餐一頓直接劃上等號。童年結束了，表兄弟姐妹們和我都長大了、離家了，代替病逝的母親關心我和老弟的阿姨們老了，韶光荏苒，未來還能有幾次歡喜相聚？我咀嚼著口中的粽子，情不自禁地感慨起來。

我後來的職涯發展，比起欽哥來似乎順遂許多，或者應該說表面上看來似乎體面許多。但這些體面其實大部分虛有其表，而且再多的恭維、吹捧，比不上兩粒帶著真摯情意的粽子。明明他才是因為最近三級警戒衝擊導致生計中斷，只能靠政府三萬紓困苦撐的落魄鐵漢，卻反倒提著粽子來為我遞送溫暖。

我望著他隔著口罩的憨直笑容，揮揮手互道再見，並且真心期盼不管生活如何辛苦，欽仔都能一直這般地樂觀堅強，並且保有那份對人的熱情和關心，因為那是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的無價之寶。

我不太清楚自己有多少個特別體面的親戚，他們的人生和我幾乎沒有太多的交集。但我大概會一直記得曾經一塊兒流浪到台北，一起面對前途茫茫，一起在淡水擺攤賣香腸，並且在偷溜出門放風時順路給我送兩粒粽子的欽仔表哥。

天公疼憨人，儘管事業尚未有明顯的突破，但欽哥已經順利脫單，找到了可以相互扶持的人生伴侶。若單從這點來判斷，仍是光棍的我則完全有資格接受欽哥的粽子餽贈；若不是他特意送來，我還真沒什麼機會吃粽子。

加油！雨過總會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