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掉重練,是每個玩線上遊戲的人皆有過的經驗。但在真實人生中,這類重頭來過的舉動,則經常會被視為是發神經的無聊行為。 不論學藝或求知,強調的不都是該如何「累積」、或是「精益求精」的竅門,是什麼行業竟鼓勵人們要從事「歸零」的修練?
人不分貴賤富貧,偶爾都會有出現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刻。 因此「吹噓」這項行為不單是成功人士的專屬權利,便連無名小卒逮到機會了,也同樣要想方設法地替自己歌功頌德一番,好滿足心中那股對虛榮的強烈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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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俗嗎? 其實一點兒也不。 人非聖賢,既然入了世,就沒有所謂誰比較高尚的問題;即便是強調淡泊名利之人,在他高談自己如何比萬千俗人們清高的同時,卻也早落入沽名釣譽的泥沼裡。 因此與其刻意壓抑心中的虛榮感,倒不如學習如何用正確的態度來對待這個稍不留心便很可能會引發社交災難的微妙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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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要求自己進行「歸零」的訓練,主要是因為近幾年來在職場的發展整體來說還算順利;當年那個離鄉打拚,一無所有的大男孩,已經蛻變成擁有一片天的男子漢。個性也從最初的青澀自卑,到今日的老練自信。 但在過程之中,心中的虛榮感也從輕微的自我感覺良好,逐漸地慢慢累積成盲目的驕傲自滿,甚至偶爾會自負不凡,認為所有人對我的誇獎都是理所當然;而那些對我的批評,則是我所無法掌控的外部因素所造成的誤會;畢竟我如此地優秀,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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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出現這類想法時,我幾乎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剛入行時那個承諾自己不輕易忘記初衷,不倨傲怠慢的小伙子,怎會變得如此勢利?虛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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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這麼發展下去,怎麼可能還有人會喜歡我?」
察覺到自己正往令人厭惡的形象變化的我,於是成了監督自己最嚴格的那個批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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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捨棄掉積累至今所獲得的一切,重新去當那個青澀的大男孩;那樣一來等於白活了這十幾年。 因此我必須找到能夠讓自己在不但成長,精益求精的過程中,仍然不改初衷的方法。 於是「歸零」,成了我每天早晨睜開眼後,頭一件提醒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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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凡事重視行銷和話題的年代,自我膨脹和過度渲染似乎成了無可避免的普世現象。 能說敢講的,不論出身、專業為何,都能以名嘴自居。 稍微有點學問的,僅管距離「大師」一詞仍有相當距離,但給自己冠上「達人」、「專家」這類頭銜便毫不困難;畢竟,在今日只要比一般人多知道一些,那怕全是東拼西湊、道聽塗說而來的資訊,只要言談舉止間能夠流露出自然的權威感,便也都能稱其為某領域的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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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同樣身為俗人,我自然也免不了會落入「好聽話」的陷阱裏,一不留神便會忘情地沉浸在長官、客戶對我的讚美、誇獎中,而將每日三省吾身這類念頭拋諸腦後;彷彿那是只有能力遜,程度差的人才需有的嚴格自律。
直到我猛然想起,自己的人生之所以能夠翻轉,全因為在高中的那場嚴重車禍意外,給了我靜下來徹底檢示自己和反省的機會;否則按當年的放蕩人生發展下去,今日不知會是番什麼景況。
「歸零」於是成了我工作和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項修練。 在要求自己不斷累積各項專業能力的過程中,如何避免志驕意滿、掩賢妒善,又該如何保持謙沖自牧、守正不阿? 在旅遊業這個龍蛇雜處的環境裡,想要纖塵不染,幾乎是件不太可能的事;不論我如何自律、省思,總也有因過度主觀或作風強勢而得罪人的時候。 而這些在不自覺間因誤解所引起的衝突和對立,不但讓我對工作的熱情下滑,還因此失去了一位原本可以共患難的知交。
益謙虧盈,檢身之至理。 對於辛苦熬了近十年才總算稍微浮出水面的我來說,是不是有天能夠順利上岸,意外地已變得不是那麼要緊。 反倒是力爭上游的這段過程,還有上岸之後會成為怎麼樣的一號人物,更加讓人在意。
因此不僅每天要求自己將心態歸零,用初心者的角度去對待每一次學習的機會和每一項新的工作挑戰;也要將他人對自己的讚美或批評歸零,不論是開心或失意,明天都必須是全新的開始;不能忘情沉醉在恭維褒美之中,也不應為了一時的挫折而懷憂喪志。
所以歸零的修練是「加」,也是「減」。 當全身感覺輕飄飄的時候,得要設法摘掉那些戴在頭頂上的高帽子;當負面情緒將人壓得無法喘息時,則要給自己加油打氣,用坦蕩的心去面對各種逆境。
追求完美,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 但不完美,則是世人皆然的不爭現實。 在羅賓威廉斯的新作《The Angriest Man in Brooklyn》中,一個意外被醫師宣判只剩 90 分鐘可以活的律師,在剩餘的短暫生命裡不斷自我質問究竟人生的意義為何?
My tombstone will say,“Henry Altmann, 1951 dash 2014.” I never knew till now, it′s not the dates that matter, it′s the dash.”
(我的墓碑上會寫著:亨利.奧特曼,1951 – 2014。 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前後的日期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中間的過程…)
因為學會了歸零,我開始明白「過程」有時和「結果」同樣地重要。 事實上,人生的全部只有從出生到死亡兩個端點,其餘的,不論長短,全部都只是過程。 既然這些「過程」是定義生命價值的重要元素,那麼我們不是更該用心地去感受,並且參與其中嗎?
只有對追求名利的欲望降低了,才有可能輕易地從生活和工作上獲得滿足。 錢,只能用一輩子;美,卻可流傳千古。 但什麼是「美」呢? 是藝術品? 達文西畫筆下的蒙娜麗莎? 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 還是莎士比亞的文章也是美的其中一種形式?
在我生活的週遭,總會聽見「我認識誰誰誰…」之類的話,似乎只要認識這些人,自己就會也變得同樣高尚、傑出。 而當開始有人希望能認識你的時候,虛榮也往往悄然地一併進駐到你的念頭中,逐漸地改變一個人的舉止、口氣、思考邏輯…
因此便連人脈有時也要適度地進行歸零,除了不隨意地往自己臉上貼金,更大可不必強調那些名人仕紳與自己熟識。 說穿了,不就是對自己的信心不足,才需要搬出響亮的名字來幫忙背書;若真材實料,又怎需擔心會無人欣賞?
請記得, It‘s not the dates that matter, it‘s the dash.
何不仿效電影中的享利,每天空出 90 分鐘給自己,檢視近期生活中的每一項「過程」,並思考要如何心靈才能變得更加快樂、富足。
Please, fill your 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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