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的南極任務,同行的都是些極有意思的客戶,有出版業的 CEO、有從導演轉行經商的數位科技大亨、有外商專業經理人、有現役企業家、有退休的貿易商、有年輕貌美兼身材火辣的女畫家、還有位直到旅程結束,仍讓人摸不清來路和底細的謎樣中年男性。
但今回要談的不是南極,而是最近和一個台南的同鄉晚輩聊天時,突然聽懂了第一次南極行的歸途上,茉莉姐在香港機場道別時,對我說的一句話。
「做你自己。」個頭嬌小的她半仰著頭叮囑般地說。
我並不太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只好面帶尷尬地笑著答了聲「嗯」,心中卻百般狐疑為什麼不是「台灣見」,而是「做你自己」?
那是 2012 年的十二月,後來我們雖然在台北又見了幾次面,但我卻已刻意忘記這件事。在我的記憶,似乎我一直都是忠於自己,她的提醒,應該也只是類似一種精神上的喊話,「與其說是叮嚀,或者更像是一種鼓勵?」我沒有深究的打算,因此索性自行解讀為讓人心情愉快的版本。
但不可思議的是,有些話,彷彿是預先聽在那裡等你;一直要到生命裡累積了足夠的起伏以後,才會在一瞬間猛然領悟,原來那簡短的句子裡,竟藏著這樣的含義…
很多時候,我們認為自己對自己的一切應該再清楚不過了。豈料當局者迷,往往要等到事過境遷之後,才會在回顧時驚嘆訝異,那樣的人,真的是我?
這個來自台南的同鄉後輩,由於是我從小就看著長大,因此當他皺著眉頭說他也已經是要奔三的人時,我才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將他當成孩子看待,沒留意到那個幾度讓人憂心的男孩,其實早已經長大。
一整個晚上,我聽著他講述自己如何在退伍後懷著滿腔熱血加入社會,卻被社會澆了一大缸冷水,甚至落魄到要用信用卡或向朋友借錢才能勉強度日。 我以為他會接著抱怨自己的壞運氣和親友們對他的不理解,但出乎意料地,他說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有了那樣的經驗,所以很珍惜現在擁有的穩定工作和收入;也對謙卑有了更深的體悟。
我從來都不覺得他需要再更謙卑,因為他從唸書到就業,一直以來缺乏的都不是謙卑,而是自信。但繼續聽他說下去,才發現他口中的謙卑,其實是一種對「生存」的敬畏;他在那段不如意的日子裡被迫看清了自己的渺小和無能為力,也頭一次明白了要在「社會」上立足,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看著邊搔著頭傻笑,邊娓娓說著他如何被同鄉的故友嘲笑、比較,我心裡突然有一種捨不得。本試著想安慰他幾句,未料他竟漫不經意地說:「我知道他們看不起我,但沒關係,反正我就閉嘴,隨便他們去講。」
「做你自己。」我在終於聽懂了茉莉姐那句話的同時,這四個字也不由自主地從口中蹦了出來。
也許她想和我分享的,恰好就是我這晚試圖想與同鄉後輩分享的人生領悟。
自己的生命只能由自己去完成,不論是懷有遠大的抱負或是追求平凡安穩的生活,只要是用心在過日子,世俗標準的成功或失敗與你又有何干? 我曾見過許多人一開口抱怨的就是別人如何差勁、如何缺乏熱情,便連我自己也偶爾開口就嫌人怎麼這個不懂、那個也不懂。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不只我試著做我自己;別人,也同樣有一個屬於他們版本的自己。
我可以喜歡或不喜歡他們的版本,但沒有權利去否定。
「就做你自己吧!」
我不確定眼前的同鄉後輩要什麼時候才會和我一樣,對這簡單的句子重新產生不同的領悟。也許打出社會以來便飽受挫折的他,比我更能感受到這幾個字裡頭所蘊含的率性和灑脫。
「做你自己」,送給每一個曾經和我同樣迷惘的上進青年們。
後記:
聽到同鄉後輩將要奔三,便想到自己豈不很快要奔四?!不禁暗自感嘆光陰飛逝,再不好好細心品嘗每一個生活的片刻,對於精華歲月的記憶會不會就只有空白一片?
以後不論是出門旅行、談虐心的戀愛,或是吃、喝、玩、樂…,應該都有超完美的藉口了。
既然我不是上進青年,那這句話只好留著參考。
呵呵,您真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