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造訪卑爾根時,灰濛濛的天空上織滿了如棉絮般的烏雲。「等一會兒,肯定要下傾盆大雨的吧!」我心裡盤算著上岸後如果雨勢不減的話,該要如何調整今天的觀光行程?
沒有意外地,豆般大小的水珠在一瞬間突然由空中灑落,才幾秒鐘時間,便將來不及反應的乘客給淋得全身溼透。 「什麼鬼天氣…」我不自覺地在心裡咒罵了一句。
卑爾根的雨,成了我對這個美麗港都的第一印象。後來聽了當地導遊的說明,才知道原來卑爾根很常下雨,甚至還因此有了「雨都」的稱號。 這裏是全挪威雨下的最頻繁,而且雨量也最高的地方(年平均 2,250 毫米),在當地人的日常生活中,早已習慣了下雨這件事;街上一度還曾經出現過販售雨傘的自動販賣機。 但比起雨傘,附綁帶的雨帽似乎要更加實用一些;不單是街上的小販,就連便利商店裏,都有賣這類款式與小丸子卡通裏頭的小學生帽雷同的雨帽,而且還有多種顏色可供選擇。
卑爾根的雨,從這天起,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裏。
卑爾根是一座人口近 25 萬的大城市,這樣的數字,對於生活在台灣的人來說,實配不上「大」這個形容詞。 在台北,單單一個區的人口都超過 30 萬,因此我這「大」字方脫口,便引起後頭團友的不少議論。
「挪威全國的人口僅 480 萬,卑爾根就佔了 5 %。」
「在十二到十三世紀之間,卑爾根曾是挪威的首都。」
「在蓋倫格,只有 150 個居民,海爾西特只有 250…」
「以挪威的角度來看,卑爾根確實是個大城市…」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心裡卻覺得卑爾根真正吸引人的,不是她的「大」,反而是「小」;那些安坐在一條條隱蔽的巷弄、角落之間的小處之美。
搭車在市區內轉了幾轉,見雨勢稍緩,我便要求司機往纜車站(Fløibanen)的方向開去,打算趁排隊的人潮還不是太多的時候,趕緊上山去。 這座山叫 Fløyen,高 425 米(纜車站位於 320 米處),是圍繞著卑爾根的七座山丘之中,視野最好,同時也最受遊客喜歡的一座。Fløyen 翻成中文,是翅膀的意思,而為了加深對它的記憶,從頭一次上山起,我就管它叫翅膀山了。
這裡是傑夫每回到卑爾根的必訪之處,而且每次停留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還要長。 由山頂的觀景台往下望去,可以將整個卑爾根的全景一覽無遺。 而在山上,除了視野好之外,充滿芬多精的森林山道也同樣吸引人;這裏有數條不同的健行路線,礙於時間關係,傑夫總是只能挑選最短的那條來走。
循著不顯眼的標示,我信步走在雨後仍溼漉漉的山林裏,一邊大口地吸吐由樹葉所釋放出來的高含氧空氣,一邊試著淨空腦中的思緒,好利用這難得的環境,來「走」禪。
才走沒多遠,注意力便被樹上的一張告示給吸引,上頭寫著:
「請別驚嚇到恐龍寶寶」
我下意識地伸長了脖子朝樹後方的草叢四處張望,心想這恐龍寶寶指的會不會是類似我在印尼的科摩多島(Komodo)上所看到的巨蜥,也是樣貌形似「龍」的動物。
「傻瓜,居然上當了。」定神細想,這裏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恐龍寶寶,除了惡作劇,沒有其他可能。 曾聽聞挪威人相當幽默,但在喬林山道之間設下此等埋伏,也未免太過出人意表…。
健行的終點,是一片隱身在谷壑間的山中湖;我儀式般地繞著湖走一圈,向在湖堤畔逗雁鴨玩的小女孩微笑招手,然後便循著來時的路,重新回到觀景台去。 對我而言,旅行的樂趣不單只是見證舊時代的轟轟烈烈,像這般悠哉的浮生半日閒,也能給人難以言喻的小確幸。
你問為什麼大老遠跑來卑爾根散步?偷閒?不是應該把握時間,把每個書上的景點都走過一遍才夠本? 但其實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Luxury」。所謂的 Luxury,不應只是昂貴的同義詞,而是一種能完全自由地支配時間的餘裕,將生命浪費在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情上,不正是最高層次的享受嗎?
Having the luxury of time & freedom. 對傑夫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奢華,一種用錢也買不到的自由心境。
下了山,直接驅車前往位於舊碼頭(Vågen)邊上的布呂根(Bryggen),這是卑爾根市內最著名的觀光景點,又名德國碼頭。 這裏一排排的木造房舍,過去曾是德國漢薩同盟的商業建築,除了安頓船員,也作為辦公室和倉庫。 今日的布呂根尚有 58 棟房舍,除了少數幾棟,皆是在 1702 年的大火之後進行重建,而風格則延續了十二世紀初建時的原始樣貌。
在飄散著陳舊氣息的布呂根,我最喜歡的活動,是避開遊客和商家,然後坐在街角的小店旁,一邊啜飲咖啡,一邊看街上人潮熙來攘往。 傑夫可以聊的話題很多,藝術、音樂、葡萄酒,甚至是經濟、歷史…(不談政治);但在挪威,我卻更喜歡去感受周遭環境和當地生活中的那份純樸、不造作。
作為卑爾根的地標景點,布呂根總是遊人如織,特別是一車一車抵達的中國遊客,讓我對這處重要古蹟的興致,日漸索然。 有那麼幾次,甚至過而不入,直接往漁市場旁賣冰淇淋的小店走去。
午後,雨拌著風,從原本豆般的水珠變成了一條條細瘦的絲線,由四面八方向人斜射過來。 大多數乘客選擇待在舒適的船上享用下午茶,可我卻想到纜車站後方山坡上的幽靜窄巷去走一走。
剛要走下船去,迎面又是二對向卑爾根天氣投降的夫妻。
「雨傘根本沒用!」
樣貌狼狽的先生對著準備從筒子裏拿傘的我說。
我伸手將身上的外套給拉了拉,別過頭又看了一眼正擦身而過的四隻落湯雞。
「也許,下次吧!」
我轉過身,加入了下午茶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