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回與新認識的朋友聊天,當他們知道我的職業後,大概最常接著被問到的問題,便是在我所造訪過的地方中,那裡的印象最深刻?那裡最好玩?更誇張一點的,還有問什麼時候要出書?
「出書?關於這些地方的一切,我全是從書上讀來的,而且還不只一本;既然已經有了這麼多人針對這些地方著書,應該是沒有必要逼我也去出一本。再說了,就算是真的逼我,我也擠不出東西來。」
我不是謙虛,也不是討厭人家恭維,而是真的不覺得義大利、法國…有什麼需要我再多作補充的;就算是有,大概也輪不到我操心。如果說要寫一些關於工作和旅行的故事,嗚嗯姆… 倒是勉強可以出一本《豪門旅遊秘聞錄》;但為了那一丁點版稅去冒可能被告到身敗名裂的風險,未免又太得不償失。 如果說景點介紹不需要我寫,豪門秘聞我又沒膽寫,那剩下來的無趣內容湊合在一塊兒,就算真的有出版社敢印,我恐怕也會因擔心羞愧致死的併發症,而頑抗到底。
雖然出不了書,倒是有一些關於旅行和工作的故事,勉強還可以寫出來和大伙兒分享分享。但隨著年齡漸增,對於尋常的遊記和各類開箱文的興趣也大減,除了工作需要之外,幾乎鮮少有撰寫遊記的欲望;東西買來了也經常是直接拆了就用,連照相 Po 到臉書昭告天下的步驟都省略了。 如果說這難以言喻的「社交冷感」是更年期的一種跡象,那未免也太早發了? 我從很年輕時便開始服用「孤獨」這一帖藥,因此就算是沒有養寵物作伴,也鮮少會感到「寂寞」的苦。我並不認為這是特別值得鼓勵的生活方式,但由於自幼便被迫適應了這種孤立、獨處的日子,長大後便無意識地延續著這孤獨的習慣,一個人搭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閱讀,一個人沉思,一個人睡覺…。
換句話說,我是個非常靜得住的人。我可以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只是盯著地上的樹影搖曳,看乏了,就翻幾頁書,然後再看看樹影,再翻幾頁書,在影和書之間交替反覆個幾回,大半天便這麼給濛混過去了。
我不喜歡任何被用來「殺」時間的活動,因為在我所接觸過的這許多富豪客戶中,他們共同的煩惱,全都是「時間」不夠用;他們最大的哀嘆,是再多錢也買不到「時間」。如果時間珍貴如此,為何還要刻意地去「殺」時間呢?
「在公園的長凳上混掉大半天,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算不經意地謀殺了時間?」我望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餐盒,計算著午餐便宜行事所節省下來的幾分鐘時間,似乎彌補不了一整個上午的巨幅虧損。
「你別浪費我時間,要知道我是一分鐘幾千萬上下的人,沒空和你瞎扯…」我突然想到了以前曾在電影裡看到的一段台詞,然後釋然地自我安慰:「我一分鐘搞不好也就幾十元上下,就算是這大半天估計也虧不了多少…」
浪費時間,大概是多數人生活中最奢侈的一項行為。我雖然已開始儘量地減少浪費,但時至今日我仍捨不得那張公園長凳和那半日心神怡然恣意的「贅沢」時光。 在以旅行為業的多年之後,我開始逐漸領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壯遊,其實是那些不起眼、不特別,輕易地便可以浪費掉的每一天。 於而我言那像是一種伴隨成熟而來的苦澀滋味,一種明知時間寶貴,卻仍眼睜睜地目睹著它分秒流逝的無能為力和無奈感,一種著急地想做些什麼事情來榮耀精華歲月,但伸手卻抓不住任何物事的空洞、茫然。
於是我開始放慢了行旅的腳步,並把心思逐漸轉移到了日常的生活與工作之中;因為這些活動將會佔據我生命的絕大部分,沒理由不去詳細規劃、深刻感受。
我仍然熱愛旅行,但最近更讓我著迷的,是「生活」這件事。它複雜的程度其實遠超過了旅行,只是其中的許多細節早已變成了固定的程序,讓人們習以為常而不覺得其有何特殊之處罷了。
最近有一位業界的新加坡友人被診斷患了罕見的癌症,一夕之間人生的長度突然被冠上了讓人驚懼的期限,五年內的存活率、十年的存活率、十五年的存活率…。 就連開口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樣的計劃,都讓人感覺是件極殘忍的事;因為正值壯年的他,最想要的,大概就是健康地、認真地、分秒不浪費地活著吧!
世界很大,值得旅行的地方也很多;但別忘了,每個人生命的過程,才是專屬他自己最精彩的一次壯遊。
「為活著乾杯!」甫出院的 M 如是說道。
「乾!」我一口嚥下杯裡辛辣的烈酒,代替他領略著酒精滑過喉頭時,那股食道微微發燙的痛快違和感。
人世間的大道理很多,有時多到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何妨偶爾糊塗一回,就只是為了可以快樂、健康地「活著」而乾杯!
非常有感,為活著的每一分鐘乾杯~
講得真好。生活的歷程的確是每個人生命中最偉大的壯遊。
只要對生命中發生的一切都有所感知,活在當下,或許都不算浪費時間,即使只是靜坐在公園長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