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溪地返國已有近兩週的時間，不知是否是因為感染了南國島民無憂怡然的率真性情，在回到繁忙快節奏的都會生活後，反倒懷念起和皮膚黝黑的土著女孩一塊兒在瀉湖裡游泳、向頂著頭性格亂髮的六旬老翁學彈烏克麗麗的日子來。
我是個十足的城市人，生活幾乎離不開網路和便利店；就連談戀愛，都曾一度認為只需要幾張無法辨明真假的美女照片、部落格留言、臉書、Line 訊息… 就足以填滿寂寞在心裡所蛀飾出的空洞。 當「宅男」這個名稱開始流行時，我毫不抵抗地便接受了自己的新稱謂；誰知連上了年歲以後，仍甩不掉這帶著少許嘲諷意謂的頭銜。單單是被叫「大叔」已經夠傷感的了，前面居然還要冠上宅男，成為「宅男大叔」。
暗地裡向周遭的人打聽，發現似乎有七、八成的人似乎都可以歸入到這宅男的圈子中，才稍微地感到安心；至少，這代表我並沒有離開主流文化太遠。
在大溪地，沒有「宅男」這個名詞；就連「大叔」的定義也不太相同，四十幾歲仍被視作精壯的年紀；要是再早個半世紀到這兒來，說不定還能和畫家高更一樣，娶十三歲的未成年少女當老婆。 週末特別去找了 1962 年由馬龍．白蘭度主演的《叛艦喋血記 Mutiny on the Bounty》，打算透過這部和我年代不相符的經典老片，重溫自己腦海中對大溪地的記憶。 六零年代的老電影，雖然少了現代科技加持的炫目華麗，精彩程度卻一點兒也不輸給製作成本動輒數十億台幣的科幻大片。視覺特效不足的，便由感情戲和透過對鏡頭與畫面的巧妙安排來營造扣人心弦的效果。 原只是想了解由 James Norman Hall 的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究竟是演些什麼內容，順便重溫對大溪地的美好記憶，但卻意外地發現原來老電影竟也如此地合我胃口！
被稱作是「宅男大叔」雖然有幾分不甘心，但由於和事實並無不符，因此只好解嘲地安慰自己「孤獨」其實也是生活的一種美學；甚至有許多事，非得要有「孤獨」相伴不可。就拿寫作這件事來說吧，不論是專職的文字工作者或是像傑夫這類純粹自己寫爽的部落客，如果騰不出給「孤獨」專用的時間，只怕也寫不出什麼令人滿意的內容來；廢刊棄筆亦只是早晚的問題。
瞧，我不就超過一個月沒發文了嗎？若今兒個再不趁空振筆疾書，大概就會逐漸興起「不如就此告別部落格寫作」的念頭。
懶惰的慣性，似乎還強過地心引力；任何計劃一但失手鬆脫，便會緩緩地往上飄去，直到不見蹤影。
開啟 iTunes，我選擇了貝多芬的精選輯來提振低迷的士氣。迷惘時聽貝多芬，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每當生活需要啟發或是工作出現停滯時，就會想聽一聽耳聾的貝多芬用燃燒生命的熱情去克服人生逆境所創作出來的動人弦律，提醒自己生命中最美的事物，往往出自於一份過人的堅持和對完美的強烈渴望。
我不是音樂家，也不是藝術家，但誰說只有這兩種人能夠產出美的事物？如果能夠找到一件自己想做的事，然後用與貝多芬同樣的熱情去堅持、去粹鍊、去創造，不也是一種讓生命綻放的「美」？
由於工作的緣故，最近有了不少和二十五、六歲青年接觸的機會。交談後發現在他們的同儕之間，用來衡量成功的標準，無非是薪水的高低、就職企業的名氣，或是臉書上和女友曬幸福的合照數量…。面對著這一群當他們還十五、六歲時，我便曾經見過的孩子們，心中最劇烈的觸動，是他們如何老練地談著自己的將來和生涯規劃；記憶中那一張張青澀臉龐和不切實際的各種夢想，似乎全被「職場」和「現實」給一股腦兒洗淨。 青春，有一種獨特的美感；那是一種思想上的自由、奔放、一種不輕易妥協的態度、一種近乎可笑的執著與堅持、一種即使失敗了，抹抹嘴角便可以馬上從頭來過的隨性、灑脫…。
但青春最美的，是那顆尚未被「現實」給馴化的心。
在揮別青春多年後，我腦海中總是反覆地琢磨著同一個問題，青春的肉體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留住，那青春的精神和勇氣呢？有人規定當了大叔就不能夠有一顆青春的赤子之心？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們一點一滴地吞服著這名為「現實」的慢性毒品，然後自願地捨棄所有不被人們認同的幼稚念頭，一步一步地朝著社會所接受的「價值」靠攏？
「已經好久都沒遇見能讓人感受到『青春』活力的孩子了。」我對一個友人這麼抱怨著。「而且他們似乎都越來越早熟，好像那是一種值得誇耀的特質。」我雞婆地為所有提前拋棄了青春的孩子們悼念這早夭的青春。
腦海中浮現南國島嶼土著少女的身影和烏克麗麗細柔的琴音，我很清楚世上沒有人可以正確地解答諸如「生命的意義」或是「存在的價值」這類問題。人生的總合，是片斷記憶的積累與拼湊，盡頭則無例外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無；只有不同類型的「美」會被留下。
聽著貝多芬的交響曲，我不自覺地驚訝，如果只有「美」能夠跨越時代不斷地被留存下來，那為何每當我們面臨抉擇時，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妥協，而非那些由青春所孕育出的大膽夢想？ 為什麼要悼念青春，而不是歌頌青春、擁抱青春呢？
皮膚黝黑的南島少女和一把老舊的烏克麗麗娓娓地唱出屬於島嶼的青春之歌，「她所追求的生命之美，想必也和我不同吧？」我似乎想通了些什麼，但又不太確定想通了什麼。
但什麼才是結局？什麼才是對的答案？結局和答案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更重要的是，我有那重要嗎？
在問了對的問題之後，我總算是能掛上和南島少女一樣的笑容，從容地面對人家準備扣在我頭上那頂「偽青春．宅男大叔」的帽子…
Jeff Antonio Tu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