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許多前往南極的旅人來說,彼得曼島通常是他們這趟昂貴的行程中,所能夠抵達的最南端。 在傑夫第一次的經典南極之旅,所拜訪的最南處,是在彼得曼島南方不遠處的烏克蘭研究站 Vernadsky Station (65° 15′ S),那一次雖然嚐到了冰河伏特加,但並沒有能夠穿越南極圈,成為正港的圈內人。 第二次的南極行雖然沒能夠再訪 Vernadsky 研究站,好帶一瓶純冰伏特加回來和第一屆的南極同學們暢飲,但卻順利地成為了圈內人,不但順利登上南極圈內的迪戴爾島,還一度挑戰 The Gullet 水道,可惜海面結冰的範圍太廣,只在 The Gullet 水道的入口處破冰前行了數百米之後,便在緯度 66° 50′ 12″ S 的地方調頭折返。
調頭以後所造訪的第一個地方,便是彼得曼島 Petermann Island (65° 10′ S)。
彼得曼島最早是在 1873-1874 年間由德國的捕鯨船 Gronland 所發現,當時的船長達爾曼便用了德國地理學家 August Petermann 奧古斯特.彼得曼的名字,來為這座島嶼命名。 在島上能看到阿黛利企鵝 Adelie 、紳士企鵝 Gentto、藍眼鸕鶿 Blue-eyed Shags 還有雪藻 Snow Algae。
甫上岸,我便與地質學家卡洛斯一同往花崗岩石坡的方向走去,卡洛斯來自哥倫比亞,操著一口流利,但仍帶著點口音的英語。 他是除了環境學家克勞蒂亞之外,唯一一個已經和我共事過的探險隊員;而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總是對他感到格外的親切。

卡洛斯站在一塊半米見方的岩石上,比手劃腳地向眾人解說彼得曼島上所見到花崗岩石山形成的過程,還有石塊上因冰雪侵蝕而產生的各種大小裂縫。 我的地理知識,幾乎是在進了這個行業以後才開始累積(在大學以前,完全是個正港耶七逃狼~~~),因此當他口若懸河地以專業術語說明著彼得曼島的地理特徵時,我只好模仿急智歌王張帝,準備如果全是一些我不了解的內容的話,就開始唱掰歌來撐場面…
好險,我的地理知識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累積到可以毫不費力地在第一時間將卡洛斯的講解來即時口譯。 近八年的職業領隊生涯,看來我應該沒有白混太多日子,功夫總算是沒給擱下了。
穿過了花崗岩石坡,穿著一身醒目橘色防寒衣的歷史學家彼得,站在離岸邊不遠的雪地上等候著我們。 彼得是這回的航程中,我最喜歡的講師之一,(上一次最喜歡的則是哈佛畢業的海洋生態學家羅蘋)。他說故事的方式,和一般的講師不同,擅長用幽默的口吻來描述原本可能稍嫌枯燥的歷史事件;每一回聽他的講座,不但能增進知識,而且還總是能笑開懷,因此我只要抽得出時間,一定會去劇院看他又準備了那些笑料。
有種幽默感渾然天成,老彼得的便屬於這一類。
他講述著1909年法國探險家 察克 Jean-Baptiste Charcot 如何在駕著船在彼得曼島的東南岸發現了天然海港 Port Circumcision,然後在這裏渡過了南極酷寒的冬天。 我前一天因為貪喝下午茶,因而錯過了彼得介紹探險家 Charcot 生平的講座,當在彼得曼島上聽聞這座島和 Charcot 有著這層關連時,心中不禁氣憤自己為何發懶,在 Chocolate 和 Charcot 之間,毫無抵抗地便選擇了前者。
聽完了彼得的歷史故事,我們再次跟隨著卡洛斯的腳步往山坡上走去。
「山的那一頭,有著極佳的視野,我們會到那上面去拍照,然後你們便可以順著旗標的方向,自由下山,到另一頭去看企鵝。」卡洛斯回過頭對隊伍拖得極長的中國旅客們說。

我由於上回來已經看過很多次企鵝,加上很確定接下來可以看企鵝的機會還很多,因此挑了一處靠近懸崖的雪地盤腿坐了下來,打算等人煙散去後,好好地試著重溫一下上次在布朗斷崖的冰河健行過程中,和探險隊長康瑞在半山腰享受片刻寧靜,聆聽自己內心各種聲音的難得感受。
山丘上拍照的人一直沒有斷過,我看著他們不厭其煩地不斷變換隊型和姿勢,一會兒站,一會兒蹲,一會兒臥,一會兒躺,一會兒跳,一會兒滾,一會兒爬… 搶戲程度直逼山下的企鵝們。 我於是斷了一個人清靜的念頭,站起身來湊到來自英國的專業攝影師 Sidey 的腳架旁,好觀察專業人士都用些什麼器材,拍照時要擺些什麼姿勢,眼神沒看觀景窗時,又該飄向那裏…
入行以後我對攝影一直有著相當深的興趣,不但買了尼康的單眼相機,還特地去讀了不少與攝影相關的書藉。但由於個性實在太懶,因此平常在台灣完全不會拿相機出門去練習拍照。 而每回出了遠門,雖然帶上了設備,卻又總是忙著招呼旅客,沒有時間認真地拍照。因此某種程度上,我相當羡慕悉尼能這般心無旁騖地只專注著補捉南極的各種畫面。
也許是旅行的次數和去過的地方太多了,慢慢地我也開始有了一丁點那種想要告別伴遊生活的念頭。 但每回只要想到南極,就會捨不得這份工作所能夠提供的特殊福利,因為我真的好喜歡我在南極所見聞的一切;在這裏所遇見的人、事、物,都充滿了特殊的回憶。 每一回到南極來,都會與幾乎能改變人生軌跡的力量相撞,而這股肉眼看不見的衝擊,一次比一次還要強烈、浩大。
下山的路上,我看見老彼得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對著另一批乘客講述著探險家察克在彼得曼島上的冒險故事。 察克的冒險,在一百年前便結束了;老彼得雖然氣色尚佳,但估計不久後也將百年。 留下來的,唯有彼得曼一個,還有我和留著白鬍子的老彼得曾經一同佇立在這座島嶼的陳舊記憶。
「以後還會有機會再來南極嗎?」我不禁暗自在心裡這樣地問自己。 「我下次再來的時候,還能遇見幽默的老彼得嗎?」我開始推算起不同事件同時發生的機率起來。
搭上了返回探險船的橡皮艇,我回頭再望了一眼彼得曼島和穿著醒目橘色防寒衣的老彼得,然後興致勃發地突然對著岸邊大吼:
「Bye~ Peter, bye~ Peterman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