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夫的生肖屬羊,而今年恰好是羊年,亦即我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三個本命年。 一個同樣屬羊的朋友日前給我發了則簡訊,問年後要不要一塊兒去廟裡安太歲?
「心誠則靈,我這種平日不燒香的傢伙,只怕真要犯沖,安再多太歲也沒用。」我不假思索地婉拒了這位羊友的好意。
一直在東、西方宗教間遊走,卻遲遲未能選定信仰的我,對於遇上本命年這事兒,有比安太歲更重要的問題需要思考。
生肖有十二個,亦即每隔十二年,每個人才會遇見一次自己的本命年。 十二年是一段很微妙的長度,你無法想像十二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因為感覺上那像是好久好久以後的未來;但當你來到第三個本命年,然後回過頭細數在不知覺中悄然流逝的那三個十二年,會驚訝地發現每個十二年的長度,似乎又比記憶中地短暫。
如果人類計算自己年齡的公式,不是年,而是生肖年、本命年;那麼在羊星球上,我就是個才剛滿三歲的羊星人。 羊星人一歲(地球 12 歲)以前的事情,基本上只剩下很模糊的記憶,印象中好像也沒人帶我去安太歲。 羊星人二歲(地球 24 歲)時因為剛從大學畢業不久,因此腦海裡充斥著的,全是對未來的美好想像。
「那麼,羊星人三歲呢? 」我在心裡暗自地好奇。
這一輪的十二年,絕大部分的深刻記憶,都與職場有密切的關係。倒不是說生活的重心全放在工作,只是這段期間的幾回起落,竟成了人生重要的分水嶺。 雖然談論成敗尚早,但在這個階段職場對我所產生的影響,實在不容輕忽。
先不管究竟身懷的是真本事還是假本事,我從出社會後的第一份工作開始,最常掛在心上的念頭便是離職。
想離職的理由五花八門,從工作內容乏味、離家太遠、看主管不爽、薪水太低、需要重新思考未來、出國進修… 等形形色色;但真說穿了,其實就是沒來由地待不住。 有段時間我甚至認為自己患了一種精神疾病,一種心血來潮就會想要離職的病。
你可能會推測,照這樣聽來,這傢伙應該有很豐富的離職經驗吧?可事實上,我一共只有遞過三次辭呈;25歲辭掉第一份工作,26歲辭掉第二份工作,然後在33歲辭掉了第三份工作。
前面二次離職,倒也沒有什麼值得提的。比起安穩,25歲的我更需要能讓血液沸騰的工作內容,所以辭了鄉,北上尋求刺激。 只不過一年光景,便又對辦公室裡的逢迎文化感到厭惡至極,於是不顧斷糧的風險,判斷 26 歲應該還不算太老,不假思索地再次選擇離職。
這兩次離職,雖然我口中說不值得一提,但若 25 歲的我沒有離開故鄉,而是選擇當時所有人認為對我最好的出路,也就是安分地在工業區裡好好上班;我想,我今天極有可能會非常地不快樂。 倘若 26 歲那回忍住了,大概就不會進旅遊業,也不會在工作的過程中重新找到自己。
還好,我年輕時患有動不動就想離職的精神疾病,才意外踏上了這段從不在計劃之中的旅程。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但稍微仔細地追究便會發現,離職,不過只是用來安撫躁動心靈的一種手段。
年輕時的我深信,只有極端的措施才能引發極端的改變,因此每一回感到困惑、懷疑,或是氣憤時,我便會認真地思考自己是否需要進行改變;而這所謂的改變,十次裡有九次是考慮自己該不該離職。 我曾天真地認為,在換掉工作的同時,也能一併換掉人生;離開前整理著辦公桌上私人物品,便彷彿也整理著自己在這一小方天地所經歷的歲月。那是一種有點類似旅行前打包行李的歡愉,你期待著新鮮事物再度在生命中現蹤,想像著外頭的世界什麼都有可能會發生,也許連久違的愛情也會找到自己?
對二十幾歲的人來說,「未來」是一盒沒有到期日的糖果,就算是放著不管,時間再久也不會腐爛敗壞。一但放進嘴裡吃了,盒裡的數量便會越來越少,直到我們耗盡所有對未來的美好想像。
對三十幾歲的人來說,同樣的那盒「未來」糖果,在吃掉了一半以後突然發現,在錫盒內的盒底刻印著一行小字,那是一排讓人沮喪的數字;一直以來捨不得吃的糖果,竟然馬上就要過期。
很難想像十二年的歲月會在不察覺間便悄然流逝,彷彿只是雙眼一閉一合之間,歲月便由指縫四散流瀉而去。 光陰,促成了比離職更加劇烈、極端的改變;這樣說吧,沒有誰能經過十二年的歲月卻毫無變化,這是一段長度足以改變內在和外在的時光。如果有誰對你說你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樣,別高興的太早,那應該只是一種恭維;又或者,是包裹著恭維糖衣的揶揄,暗示你白活了十二個年頭,竟能毫無半點長進。
「那麼羊星人三歲呢?」讓我們回到這個核心的問題上。
這是一個開始接收到過去從未接觸過訊號的年紀,那是你將逝青春所發出的微弱呼救聲音。 青春,感覺像是一輩子的全部;而一輩子最期待的「長大」這件事,則遺憾地總是不符預期。 看著身邊那些二十幾歲的人們努力地嘗試要抓住青春的尾巴,我不忍心用過來人的消極言語勸阻他們別白費力氣,諄諄告誡他們要安份守已。 相反地,我好奇光陰會在他們身上造成什麼特別的影響?十二年後,如果我們再相遇,會是在那裡?他又會變成什麼樣?
這是三歲的羊星人身上開始出現的特質,一種經過洗練的沉著和冷靜,不只是工作,這俐落的性格也經常應用在生活的各種議題上。因為幾乎所有青春所殘留下來的想像都已經被洗淨,取而代之的是記載著生活精確數目的實際和對枉費日月的幽微恐懼。 我檢討著這個月的開銷比上個月高出 20%,裡頭食物和娛樂的比例各佔了多少?費用激增的原故為何?生活應該再節省一點嗎?還是有點對自己太苛刻了,賺錢的目的不就是要拿來花用的嗎?
是了,三歲的羊星人就連自我質疑時所問的問題,也都有著「實際」的況味。 我很明白自己可能正在蹉跎時光,但,誰不是呢?著急,真的會有用? 於是,錯過了青春的人,在某一個階段開始停止懷念青春,而是改由欣賞的角度去看待青春生命的豐富多樣和無限可能。
是了,我,一個揮別了青春的人,羊星人三歲,地球人三十六歲,不再企圖抓住什麼,而是開始重新尋找伴隨著青春一起消失的那份隨性和純真。 不管科技再怎麼發達,生命必須是一種循環和均衡的狀態,那意謂著人不可能,也不應該長生不死或恣意地返老還童。
三十六歲找回青春,聽起來雖然可笑;但某種程度上,這是剛滿羊星人三歲的我此刻最真實的寫照。 我不擔心還剩下多少時間,也不在意已浪費了多少光陰,此刻的我對青春生命抱有一種崇拜和嚮往。
我希望,可以永遠都不要變成一歲羊星人口中那種無聊的大人。
我希望,可以永遠記得二歲羊星人口中那些對未來的大膽預測。
我希望,四歲的羊星人日誌上,可以寫滿讓人玩味的叛逆事蹟。
傑夫董,羊星人三歲,在與地心引力對抗失敗後,企圖捍衛青春無畏精神的重要戰役。
下回,十二年後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