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里約的頭一天,來接團的,是一位年紀比我爸爸還要大的吳姓導遊。他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先生,而且是我的台灣同鄉;一上了車,他便熱情地用台語和我談話。我應付了他幾句之後,便請他開始為團員們做講解,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但當他開始進行講解時,我便發現他並不是專業的導遊,也沒有足夠的能力來帶領團員深入地認識這個城市。事實上,他連話都講不太清楚,甚至有點兒重聽。 還沒到飯店,我便已經打定了主意,就算難堪,也必須要將他換掉,否則接下的幾天,將會是一場災難。
嘉年華期間的里約,因為許多道路封閉做為遊行場所,因此我們在車上折騰了好一陣子才順利地抵達飯店。將客人送進了房間後,我心裏掙扎著究竟該如何向吳大哥開口,說他可能無法勝任這份工作,我迫於無奈,必須要將他給換掉。幾番天人交戰,我終於還是選擇當著他的面向到飯店裏來的地接社老闆娘提出要求,請她換掉吳大哥,並改派一個有執照的當地導遊,即使是講英語也無所謂。(事實上,我更習慣和講英語的導遊配合)
吳大哥雖然強忍著心裏的失落,但我仍能看得出他眼中藏不住的沮喪。因為,那是個我太熟悉的眼神;每一回與她吵架,或是被她數落時,我也都是那樣的神情。 但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挫敗和羞辱後,我鍛鍊出了一顆堅毅的心;那怕是必須面對衝突,我也不願再輕易妥協;那怕是面對愛別離苦,我也擁有能繼續向前的勇氣。
我果決地告訴吳大哥,這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我必須對團員們的旅行回憶負責。 看著吳大哥,我心裏不禁難過起來,心想自己有一天如果也老了,會不會一樣被年輕小伙子給嫌棄? 我今天的作為,他日又會不會報應在我自己的身上?我還有多少年的健壯歲月可以像這般地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奔走?如果易地而處,我又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在充滿了狂歡氣息的喧鬧城市裏,我的心裏卻完全找不到半點歡樂的蹤影。
隔天,一位名為 Angela 的黑人女性熱情地與我打招呼,她將是我未來二天的當地導遊。我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對這個充滿了活力的黑大姐產生了好感。因為她和我一樣,對旅遊的工作抱持著高度的熱情。她的笑容,比里約的陽光還要讓人感到溫暖;從她身上所流溢出來的熱情,則是我對里約所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當車子經過著名的 Ipanema 沙灘時,她為我們獻唱了一首名為 Garota de Ipanema 的巴薩諾瓦歌曲,我才驚覺,原來我所熟悉這首曲子,描寫的竟是這片沙灘上的故事。
在里約熱內盧最有名的地標景點,是基督山上伸開雙臂環抱整座城市的耶穌像;而巧合的是,這位 Carioca (里約當地人) 的名字,恰好便叫 Angela。於是,我在里約遇見了天使,一個有著黑色皮膚的快樂天使。
我用手在大腿上擊打著拍子,低聲跟著她一起啍唱著 Garota de Ipanema 這首讓人心情變得輕快飛揚的巴薩諾瓦歌曲,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慶幸能在短暫的旅途中,與天使相遇。
離開里約的前夕,我在湖邊的餐廳等待著夕陽;但映入眼簾的,卻是幅讓我驚奇地說不出話的景象。「看哪,雲端上站著的是耶穌,祂乘著雲向我們而來了!」Angela 指著太陽墜下的方向叫道。
原本期待著夕陽餘暉的我,被眼前的畫面給撼動的說不出話來;頭一個反應,是為家人和她祈福,希望他們全都能平安健康,然後才記得要從袋裡拿出相機來試著補捉這令人驚嘆的場景。
嘉年華遊行意外地成了此行的配角,我對里約的記憶,被總是微笑著對我眨左眼的黑色天使和雲端上的耶穌給全部佔據。 離開里約前,我自私地向基督山上的耶穌像許了一個心願,但回到了台灣,我終於明白,山底上的那塊石頭,並不能彌補我心中的遺憾。
正如歌曲在 Ipanema 沙灘上的女孩,眼前一切的美好,其實都只是孤單人們心中虛無的遐想。
今晚,我憶起了里約的天使,雲端上的耶穌,還有這首 Garota de Ipanema。 也許四年的感情因為極不重要的人事物而付諸流水了,但我的人生總算還有些值得回憶的片段;有里約的天使,有雲端上的耶穌,還有那曲輕快飛揚的 Ipanema。